阅读: 2023/3/7 10:12:10
清代《进呈伊犁由那林河草地至喀什噶尔图说》与纳林道研究
宋立州
摘要:
纳林道,又称那林(河)草地路,是清代新疆伊犁经由天山西麓布鲁特游牧地至喀什噶尔之间的巡查换防道路。清代地图《进呈伊犁由那林河草地至喀什噶尔图说》全景展示了纳林道的程站地名、距离、自然环境等信息,但其绘制年代应为道光八年(1828 年),而非一般认为的光绪年间。通过研究该地图,可以复原纳林道具体路线,以及纳林道产生、使用的过程,同时探讨纳林道沿途领土的主权变更和边疆治理等问题。
关键词:纳林道;那林桥;西天山交通;布鲁特;张格尔之乱
纳林道,又称那林(河)草地路,是清代新疆伊犁经由天山西麓布鲁特游牧地(主要在今吉尔吉斯斯坦)至喀什噶尔之间的巡查换防道路,使用该道路是清朝拥有该区域主权的标志。纳林道在准噶尔时期即已存在,清代中期使用颇为频繁,见诸众多历史文献至同治年间被沙俄侵占。
图 1? 《新疆地势图》(局部)
1《图说》的绘制时间和绘图人
清代《进呈伊犁由那林河草地至喀什噶尔图说》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纵 41.5 厘米、横51.5 厘米,主要反映的是清代从伊犁向南翻越西天山前往新疆南疆的三条通道,由东向西分别是经穆素尔达巴罕至阿克苏的冰岭道、自伊犁西南翻越贡古鲁克岭至乌什的贡古鲁克路,以及本文研究的纳林道。
图 2? 《进呈伊犁由那林河草地至喀什噶尔图说》
该图绘制精美,但未标注绘图年代。最早收录于庄吉发《故宫档案述要》图版四八,未载该图绘制年代;复见于冯明珠、林天人主编的《笔画千里—院藏古舆图特展》与《清宫档案丛谈》两书,被命名为《伊犁至喀什噶尔新建城图》(B9,故机 058804。按,此为文物原有编号),绘制年代均标为光绪年间。王耀《古代舆图所见达瓦齐南逃路线及伊犁通乌什道》使用《图说》研究准噶尔首领达瓦奇南逃用的贡古鲁克路,绘图年代沿用冯、林说法。
《笔画千里—院藏古舆图特展》一书中《图说》的命名、绘制时间均有问题。从地图内容看,B9《伊犁至喀什噶尔新建城图》并无反映新建城池的内容,反而更多地体现了交通道路信息,应恢复使用地图的原有名称《进呈伊犁由那林河草地至喀什噶尔图说》。
该书第 88 页标注 B9《伊犁至喀什噶尔新建城图》为光绪年间绘制,而释文部分又提到 B9 与B8《喀什噶尔新建城图》(故机 058957,道光年间)“两幅同为军机处奏折录副中的附图,可惜与折脱离,以致无法确定为何人所上,但以档号及前后历史推断,应是道光七年回乱以后”。由此,《笔画千里—院藏古舆图特展》实际更倾向《图说》绘制于道光年间,但误标为光绪年间。
《图说》中各类信息也显示其并非光绪年间绘制。其一,从图名上分析,光绪年间收复新疆以后,新疆地名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如政区名多从当地名称改回汉晋旧名,如“喀什噶尔”改作“疏勒”,“叶尔羌”改作“莎车”;小地名的译音也有较大变化,如图中山口多用“达巴罕”,与嘉庆道光时期文献中用法一致,而光绪《旧刊新疆舆图》、宣统《新疆全省舆地图》等新疆舆图中山口皆作“达坂”。该图并未反映上述光绪年间的变化。第二,“特穆尔图淖尔四周地,同治三年(1864年)已划于界外”,该地彼时被沙俄侵占,清军无法从伊犁经由纳林道前往喀什噶尔。光绪时期收复新疆,刘锦棠曾明言“纳林达道,早非我有,自可毋庸议及”。故光绪时期没有绘制该图呈送皇帝之必要。
依据 B8《喀什噶尔新建城图》图中注记,其与道光八年(1828 年)五月,钦差大臣那彦成奏报在喀什噶尔新建恢武城之事内容相合。由此,《图说》的绘制时间与绘制人,当从前述释文提到的道光七年(1827 年)前后,尤其道光八年(1828 年)五月等时间节点发生的交通活动中寻找。
因张格尔之乱,为求快速进兵,道光皇帝对伊犁与新疆南疆之间的道路颇为关注。道光七年(1827 年)八月,道光皇帝命伊犁将军德英阿调查伊犁赴喀什噶尔捷径。道光八年(1828 年)六月,皇帝命钦差大臣那彦成筹度冰岭(今阿克苏以北天山穆素尔达坂)迤西伊犁通往喀什噶尔的道路、贡古鲁克路和纳林道,这一点恰与《图说》中的三条道路相符。关于纳林道:
“寻据那彦成奏言,准伊犁将军德英阿绘图咨送……查向来伊犁派来南路换防官兵均由卡外经行布鲁特游牧,过那林桥至喀什噶尔共四十五站,今年换防官兵即由此前来,若此时不由此路,转觉示弱。”
《图说》纳林道海南、海北两路,共有标注沿途行止地点、程站数量、道路里程的 4 处标签,分别是:“自伊犁至格根卡伦十站五百八十里”“自格根卡伦由海南至那林桥二十三站一千二百余里”“自格根卡伦由海北至那林桥二十七站一千五百余里”“自那林桥至喀什噶尔十一站九百里 ”,海南一路共计 44 站 2700 余里,海北一路共计 48 站 3000 余里。《图说》所记程站数量与德英阿绘图咨送的地图中“四十五站”接近,而两者的“那林桥”“布鲁特游牧”(图中特穆尔图淖尔周边共有6处)、“喀什噶尔”等地名均相同。
综上,《图说》应是道光七年(1827 年)八月至道光八年(1828 年)六月伊犁将军德英阿绘图,附于钦差大臣那彦成汇报冰岭迤西道路的奏折中呈送给道光皇帝的。
2 文献中纳林道的具体路线分析
隆二十三年(1758 年)春,定边将军兆惠率军抵达特穆尔图淖尔(今伊塞克湖)附近,通过询问向导得知:“由特穆尔图淖尔过巴尔珲岭,穿行布鲁特境内,计一月可至叶尔羌、喀什噶尔”,“乾隆二十五年,参赞阿公桂奏言:‘侍卫铁柱八月二十七日由巴尔珲岭行八百里,至纳林河,河两岸俱布鲁特游牧、耕种。’”由此,清朝方面了解到纳林道的存在与路线,后于《乾隆十三排图》中有详细描绘。
嘉庆年间,为寻找传说中的“张骞碑”,徐松曾实地考察特穆尔图淖尔一带,在南岸山中“三度寻觅,终莫能得”,因此他对纳林道沿线情况较为熟悉。其笔下记录了翻越巴尔珲岭的两条不同道路。
其一,《西域水道记》载:“南逾(巴尔珲)岭三十余里,曰素玉克……南行四十里,至雅满伊什克……又西南行六十里,为塔尔海岭,喀喇河发也。西流三百余里,为纳林河……每岁兵行,度以浮桥……渡纳林西南四百五十里,为葱岭北河乌兰乌苏之北岸矣。”素玉克,即今吉尔吉斯斯坦巴尔斯阔温沿公路向南约 50 千米处,海拔 4002 米的素玉克达坂(Suek Pass),其北为伊塞克湖南岸的巴尔斯阔温,此为上文南逾巴尔珲岭的出发地。
细读上文可知,徐松所述地点是有较大转移的。他起先描述的是,自今伊塞克湖向南翻越巴尔珲岭,经素玉克达坂、雅满伊什克,至塔尔海岭处的道路。但接下来,叙述地点跳跃到了喀喇河西流三百余里后的地方,也就是军队渡过纳林河浮桥的地方—今吉尔吉斯斯坦城市纳伦。渡河后至乌兰乌苏之北岸则是纳林道的后半程(见下文)。若注意不到徐松叙述地点的转移,很容易误认为巴尔珲岭 - 素玉克 - 纳林河 - 乌兰乌苏北岸是纳林道的路线。
需要指出的是,光绪年间《旧刊新疆舆图》在特穆尔图淖尔以南有一条“行军便道”,其路线自巴尔斯廓温河西南行依次为巴尔浑山、素鲁克(按,素鲁克即素玉克)、拉阿克他什。由此,“行军便道”即徐松《西域水道记》上述记载的前半段,并不是纳林道。
图 3? 清光绪《旧刊新疆舆图》(局部)
其二,《钦定新疆识略》是徐松撰写,由伊犁将军松筠奏上,故署松筠之名,其中记载纳林道路线为:“自伊犁西南出鄂尔果珠勒卡伦,一百三十里经善塔斯岭,又五百五十里逾巴尔珲岭,又一百八十里渡纳林河,又四百五十里渡乌兰乌苏河,凡二千二百五十余里,至喀什噶尔,可马行,皆在布鲁特界中,无军台。善塔斯岭、巴尔珲岭,皆葱岭也。”该段文字自翻越巴尔珲岭的地点,与《西域水道记》明显不同。依据 Arcgis earth 软件以及 1957 年测绘总局编绘百万分之一《K-43阿拉木图》(以下简称“1957 年《K-43 阿拉木图》”)测量可知,自善塔斯岭至素玉克以北的巴尔斯阔温约 300 千米,故《钦定新疆识略》提到的“逾巴尔珲岭”处在巴尔斯阔温以西 250 里处。由此可知,巴尔珲岭并非指一个山口,而至少是一道长约 250 里的山脉,即今伊塞克湖南岸的东西向的泰尔斯山脉,《西域水道记》“南逾(巴尔珲)岭”处在泰尔斯山脉东段,而本段“逾巴尔珲岭”处在山脉西段。
道光十七年(1837 年),祁韵士《西域释地》载纳林道为:“善塔斯达巴罕(即珊塔斯鄂博,鄂博,蒙语意为山)在(伊犁)西南卡伦外百余里,岭畔多产野葱,自此行三百余里为特穆尔图诺尔……由诺尔南岸越巴尔浑山渡塔尔垓河行三百余里,西南过察尔奇图山,经穆苏尔达巴罕之西麓行五百余里,逾铁里冶克山南,折而东计四百余里至喀什噶尔城,所至水草不乏。昔伊犁派赴喀什噶尔换防之兵因穆苏尔达巴罕冰雪难行,皆由此路往返云。”
依据 Arcgis earth 软件以及 1957 年《K-43 阿拉木图》,今吉尔吉斯斯坦纳伦至我国喀什的道路总长度约 330 千米,《西域释地》所载渡塔尔垓河(纳林河)至喀什噶尔城里程超过 1200 余里,颇有夸大里程之嫌。
《新疆经济开发史研究》提到纳林道:“由喀什噶尔北上,经白依沙克……径直北上出伊斯里克卡、克科雅卡、帖列克提(Tilikty)、达坂、阿克赛,过那林桥至特穆尔图淖尔(伊塞克湖)附近格根卡至伊犁,是为伊犁由那林草地至喀什噶尔巡边、换防路线,亦是喀什噶尔往布鲁特、哈萨克贸易道。” 其中,自喀什噶尔、伊斯里克卡向北至帖列克提、达坂路段见于宣统《新疆全省舆地图·疏勒县图》,依据斯坦因地图 、苏联测绘地图 e,该路实际是小路,而非通商换防大路,大路由伊斯里克卡西北向经素盖卡通往图鲁尔噶特山口。
3 纳林道的主要程站复原
纳林道绕特穆尔图淖尔分为海北路和海南路,其程站数量和里程不同。笔者依据《图说》地名,结合祁韵士《西域释地》、徐松《西域水道记》、道光年间君臣奏对等文献,将伊犁经那林草地路前往喀什噶尔的海南路主要程站复原如下。
3.1? 自伊犁至格根卡伦
《图说》中自伊犁至格根等卡伦归伊犁将军辖下锡伯营与厄鲁特营管辖,乾隆年间已开始设置 ,分常设与移设两种,安达拉卡伦以西即春济常设卡伦。图中两处卡伦有图例而无标签,分别是安达拉卡伦与托里卡伦之间的沙巴尔托海卡伦,玛哈沁布拉克卡伦与塔木哈卡伦之间的春稽卡伦,所以该段路线实际有十二站。乾隆年间格琫额《伊江汇览》、道光年间松筠《钦定新疆识略》载各卡伦名称及其距离为:“自伊犁惠远城西南七十里至固尔班扎海卡伦,西七十里至安达拉卡伦,西七十里至沙巴尔托海卡伦,西七十里至托里卡伦,西五十里至玛哈沁布拉克卡伦,西八十里至春稽卡伦(哈萨克斯坦Shonzhy),西南八十里至塔木哈卡伦,西南一百里至特穆尔哩克卡伦(哈萨克斯坦 Temirlik)”,“西南四十里至库图勒卡伦,南五十里至格根卡伦(哈萨克斯坦 Kegen)。”
自伊犁至格根卡伦实际是十二站六百八十里。其中,《钦定新疆识略》未载塔木哈卡伦至特穆尔哩克卡伦道路里程,本文用乾隆四十一年(1776 年)格琫额《伊江汇览》所载距离补足。
《图说》自伊犁至格根卡伦,在缺少沙巴尔托海卡伦、春稽卡伦两处以及塔木哈卡伦至特穆尔哩克卡伦里程的情况下,共十站五百八十里,与《钦定新疆识略》所载一致,说明《图说》使用了嘉庆时期的相关资料。
3.2? 自格根卡伦至那林桥
纳林道自格根卡伦至那林桥分为海南路和海北路两条路线。
海南路,即特穆尔图淖尔南岸的路线,沿途有二十三站一千二百余里,《图说》未载全部二十三站的地名。依据乾隆《西域图志》所载,伊犁向西至吹(河)、塔拉斯(河)等中亚地区的道路经过图斯库勒(即特穆尔图淖尔,今名伊塞克湖)南岸,与纳林道海南路部分重合。
“阿尔沙图,在图斯库勒东南岸……特布克,在图斯库勒东岸支河之间;野特库斯,在阿尔沙图西二十里……招哈,在图斯库勒南岸,野特库斯西四十里……古尔班伊勒噶齐,在图斯库勒南岸,招哈西三十里……巴勒滚,在图斯库勒南岸,古尔班伊勒噶齐西二十里……塔玛噶,在巴勒滚西二十里……托萨尔,在图斯库勒南岸,塔玛噶西十五里……通,在图斯库勒南岸,托萨尔西十五里……阿克赛,在图斯库勒南岸,通西二十里……烘郭尔鄂笼,在图斯库勒南岸,阿克赛西二十里。……自阿尔沙图至此东西四百里之间,水草丰饶,地宜游牧,旧为准噶尔和硕特部沙克都尔曼济之昂吉。”
以上 11 处地名又见于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部分地名音译用字不同),其中“招哈”等几处也出现在《图说》之中,故上述地名应当都在未具名的二十三站之中。
现就《图说》中出现的沿路地名及其他重要交通节点对该段道路进行考证。
善塔斯达巴罕 达巴罕,意为山口,又名善塔斯鄂博,在今吉尔吉斯斯坦卡拉科尔(曾用名:普尔热瓦尔斯克)东北 53 千米处,是伊犁前往特穆尔图淖尔的必经之地。清代“初定伊犁时,置善塔斯卡伦以遏布鲁特,将军阿公桂罢之”,《乾隆十三排图》8 排西 4 特穆尔图淖尔以东有珊塔斯喀伦,即该地。
招罕达巴罕 “招哈,在图斯库勒南岸,野特库斯西四十里”,招哈即招罕的不同音译;野特库斯即今伊塞克湖东南岸 Jeti Oguz,其旁为叶提古乌斯河,“源出招罕岭”,在今伊塞克湖南岸泰尔斯山东段。
巴尔浑达巴罕 即《西域图志》、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等文献所载之“巴勒滚”。该山口在泰尔斯山脉东段,今伊塞克湖南岸的巴尔斯阔温(Barskoon)以南,旁有同名河流由南向北注入伊塞克湖,再向南可至素玉克山口。
特穆尔图淖尔 唐代名热海,清代又名“图斯库勒”,今名伊塞克湖(Issyk Lake,吉尔吉斯语Issyk 意为热),是中亚著名湖泊。该湖东西长 182 千米,南北宽 58 千米,面积 6332 平方千米,四面环山,湖岸为狭窄的平原,是伊犁通往中亚的必经之地。
乌鲁古尔达巴罕 在今伊塞克湖南岸,1957 年《K-43 阿拉木图》作“乌拉好尔”。
科奇格尔 《图说》中无此地。道光八年(1828 年)五月,皇帝命伊犁将军德英阿调查中亚浩罕国人在皮斯格克(今吉尔吉斯斯坦比什凯克)筑城情形,德英阿向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武隆阿咨询,武隆阿选派精干人员“由那林河、科奇格尔、库特玛尔底一路前往查探,径赴伊犁”,后查明皮斯格克仅是土堡,距巡边大路尚有数站,不便苛责,遂置而不问。
科奇格尔与库特玛尔底也是纳林道的重要节点。科奇格尔,乾隆《西域图志》名为“科什噶尔,在图斯库勒西岸”,1957 年《K-43 阿拉木图》作“阔赤阔尔喀”,纳林道从该地向南翻越巴尔珲岭前往那林桥。库特玛尔底,疑为今吉尔吉斯斯坦 Kok Moynok Eki,1957 年《K-43 阿拉木图》作“科克麦那克”,在伊塞克湖西岸,位于海南路与海北路交会之处,由此西行 150 余千米为比什凯克。
那林桥 清军渡纳林河处,今吉尔吉斯斯坦纳林河下游城市纳伦。纳林河上游名塔尔海河(塔尔垓河)。乾隆五十年(1785 年),猛额勒多尔部落布鲁特首领玉托依玛斯为向清廷方面表示忠诚,在纳林河修造浮桥供清军巡行换防时渡河,“以纳林河造桥功,授七品秩,即治此浮桥也”,该浮桥即《图说》中的那林桥。
海北路即特穆尔图淖尔北岸、西岸的路线,沿途有二十七站一千五百余里,依据乾隆《西域图志》所载,伊犁向西至吹(河)、塔拉斯(河)等中亚地区的道路经过图斯库勒东岸、北岸,与纳林道海北路部分重合。
“什巴尔图和硕,在图斯库勒东岸,南北两支河之间。又西五十里为哈喇诺海,又西三十里为沙图,又西五十里为库尔墨图,又西四十里为推图墨克,又西三十里为察伊巴哈图,又西三十里为和岳尔察罕乌苏,又西四十里为古尔班萨里,又西四十里为古尔班克敏,皆图斯库勒北岸地。水草之利,逊于南岸。”
上述 9 处地名复见于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当为纳林道海北路所经二十七站中的一部分。
《图说》海北路有两处地名可考。
泰毕尔哈图达巴罕 徐松《西域水道记》记其名为“台毕尔哈图山口”,达巴罕意即山口。该地在今伊塞克湖东岸,土布河上游百里处。
多兰额尔格达巴罕 在今伊塞克湖北岸,1957 年《K-43 阿拉木图》作“托鲁艾吉尔”,苏联军事地图记该地地名为 Тору-Аигыо(英文转写为 Toru Aygyr)。
3.3? 自那林桥至喀什噶尔十一站九百里
阿克赛 《图说》中位于那林桥西南,今吉尔吉斯斯坦纳伦河支流阿特巴什河右岸的阿克札尔 (АкДжар),阿特巴什以西。又名“阿克寨”,嘉庆二十一年(1816 年)伊犁往南路换防兵在此交替 。
察尔奇图山 祁韵士《西域释地》记载了该地。依据地名,当在吉尔吉斯斯坦恰特尔克尔湖(Chatyr Kol)附近,1957 年《K-43 阿拉木图》译名“察提尔库里湖”,与察尔奇图山音近。
穆苏尔达巴罕之西麓 祁韵士《西域释地》记载了该地名 f。清代穆苏尔达巴罕一词,意为冰岭,一般指今新疆阿克苏以北与伊犁沟通的冰岭道所经的天山山口。纳林道须绕行该山麓,当指天山山脉西段东北 - 西南走向的阿特巴什山。
自阿克扎尔起,纳林道沿阿特巴什山北麓向西南行约 80 千米,转东南 30 千米经恰特尔克尔湖以南,翻越天山可抵喀什。
铁里克达巴罕 《乾隆十三排图》8 排西 4 有“托岳克达巴汉”,祁韵士《西域释地》作“铁里冶克山”,光绪《旧刊新疆舆图·疏勒直隶州图》作“图鲁尔噶特”,宣统《新疆全省舆地图·疏附县图》作“图鲁阿提依”i,今作吐尔尕特山口,是新疆通往中亚的重要山口。
伊斯哩克卡伦 宣统《新疆全省舆地图·疏附县图》作“伊斯里克”j、斯坦因考察地图第 2 幅“喀什噶尔、慕士塔格峰”图“Turg-art-dawan”以南的道路交叉口有城“Islak-karaul”,在喀什以北,今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乌恰县铁列克乡喀拉铁克村以北。
图 4? 清代纳林道示意图
综上,依据上述程站及《乾隆十三排图》《图说》、宣统《新疆全省舆地图·疏勒县图》、斯坦因地图、苏联测绘地图等的交通路线,利用 Arcgis Earth 软件,测得自伊犁惠远城经伊塞克湖南岸至喀什噶尔路程约 1050 千米,与徐松《西域水道记》所载二千二百五十余里基本相合。
4 那林河草地路的使用、停用与被占
4.1? 清朝确立纳林道区域的主权与巡查换防制度
准噶尔统治时期,纳林道所经的特穆尔图淖尔周围有和硕特部沙克都尔曼济之昂吉等部众居住,故该路使用较早。乾隆平定准噶尔后,妄图自立为汗的定边左副将军阿睦尔撒纳叛离清朝,为分散和牵制清军力量,“诡称叶尔羌、喀什噶尔诸回众将袭伊犁,请勿遣刚多尔济归,令护视特穆尔图淖尔降众”,纳林道是伊犁与喀什噶尔间的重要通道。
乾隆二十三年(1758 年)春,清军进剿准噶尔部,定边将军兆惠由精河附近的博罗布尔噶苏进兵伊犁,兵行迅速,于四月十三日渡伊犁河,抵伊犁西南的格根、喀尔奇拉,两地在特穆尔图淖尔(今伊塞克湖)附近,通过询问向导,得知“由特穆尔图淖尔过巴尔珲岭,穿行布鲁特境内,计一月可至叶尔羌、喀什噶尔”,清军进兵至特穆尔图淖尔,将纳林道沿线地区收复。
此后,布鲁特人逐渐迁至纳林道沿线的阿特巴什一带游牧,人数达到一千余户,此事引起伊犁方面的重视:“乾隆二十五年,参赞阿公桂奏言:‘侍卫铁柱八月二十七日由巴尔珲岭行八百里,至纳林河,河两岸俱布鲁特游牧、耕种。’”乾隆二十五年(1760 年)七月,参赞大臣舒赫德将上述情况报告给乾隆皇帝,起初乾隆皇帝态度十分强硬,下旨说“准噶尔荡平,凡有旧游牧皆我版图,布鲁特曾经归附,岂可妄行逾越,即应体察驱逐”,“阿特巴什等处,皆大兵平定准噶尔所得之地,尔等不应游牧”,但鉴于该地距伊犁较远,于是一方面派人前去调查,另一方面态度有所转圜,决定“听其游牧……不必张皇遣兵驱逐”。
乾隆二十五年(1760 年)十月,参赞大臣阿桂上报副都统伊柱巡查纳林、阿特巴什的布鲁特人情形。伊柱与布鲁特首领议定,“纳林北岸、阿特巴什东岸,断不可逾越”,不许布鲁特人侵越,伊犁方面“每年巡查即以纳林、阿特巴什为界”。至于纳林南岸与阿特巴什西岸,清廷也没有放弃控制权,而是制定巡查制度,“其(布鲁特)游牧之地,有近伊犁界者,间岁将军遣领队大臣亲往巡查一次,至常年稽察约束,则归喀什噶尔参赞大臣专辖”。可见,清廷收复新疆之初,对纳林道沿线地区的主权,有十分明确的态度,即主权归清朝所有,纳林道以西以南任布鲁特人游牧,以北以东不可逾越。
清军巡查纳林道,除宣示主权外,还能威慑和压制布鲁特人劫掠南疆回部的企图。椿园氏曾记载:“喀什噶尔为西鄙严疆,与布鲁特比邻,方其未归王化之时,布鲁特恃其强暴,鱼肉诸回。今新疆底定,……布鲁特日益穷,又畏天朝之威,无复敢如向日横肆,然而垂涎忌忿之情,固有视之眈眈者矣。”
清朝利用纳林道实行军队定期换防,能够起到巡视和安定边疆的作用。但仅满足于两年一次的巡查以及伊犁与喀什噶尔间的军队换防,而无设置政区进行管理的意图,致使清朝对纳林道地区的控制力严重不足,为张格尔之乱的爆发及最终失去对纳林道区域的控制埋下了隐患。
4.2? 道光君臣与纳林道的停用
王启明推测“纳林道很有可能在乾隆后期至嘉庆年间废弃不用”,并结合清军 30 余年不去巡查皮斯格克(今吉尔吉斯斯坦比什凯克)的记载,认为嘉庆初年即已停止使用纳林道。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徐松曾记载“‘乾隆二十四年夏,由塔尔巴哈台赴特穆尔图淖尔协剿霍集占’,盖自北路边境赴回疆者,必取径于斯矣。”可见,清朝平定准噶尔以后,就开始使用纳林道。纳林道不仅供伊犁军政人员使用,还被其视作新疆北部通往南疆的捷径。
道光七年(1827 年)八月,道光皇帝命伊犁将军德英阿调查伊犁前赴喀什噶尔捷径,德英阿回奏称:
“伊犁派往南路换防兵丁向由冰岭大道前往。嘉庆三年,前任将军保宁改由阿林草地委巡查布鲁特边界之领队大臣带领送至喀什噶尔;二十一年改由那林河阿克赛地方交替,二十二年改由那林桥交替,嗣因海南一路山径崎岖,并无树木可供柴薪,兵丁殊多不便,改由海北行走,较之海南路虽远三百余里,但平坦易行,兵丁炊爨甚便,相沿至今。”
由此可见,纳林道作为专门的军队换防道路,非但没有在嘉庆年间停止使用,反而在嘉庆三年(1798 年)又开始使用,嘉庆二十二年(1817 年)以后又改行海北路。道光十年(1830 年)以后,清朝停止使用纳林道,前往喀什噶尔的换防兵再次改走冰岭道。
纳林道途经布鲁特人游牧地区,其停用自然与之有关。道光五年(1825 年),清军进入布鲁特游牧区,滥杀无辜,被布鲁特人消灭。道光七年(1827 年),张格尔之乱爆发,布鲁特人选择站在张格尔一边。叛乱平定后,布鲁特人惶惶不可终日,害怕清军报复。与此同时,作为伊犁将军,德英阿在使用途经布鲁特游牧区的纳林道一事上也是畏首畏尾。他对调查纳林道一事表现出明显的畏难情绪,于是以容易挑起事端为由,欲阻止使用纳林道。他与伊犁参赞大臣容安奏言:
“臣等钦奉谕旨,春融后酌量一人亲往喀什噶尔草地履勘,查将军、参赞出卡巡查自须酌带兵丁,兵少不足以壮威,兵多则骇人闻听,虽伊犁至那林河沿边南路各布鲁特现尚安静,而张逆在逃,该外夷等未免心怀疑虑,今若自伊犁之格根卡伦带兵履勘,由海北至那林桥一千数百余里,路途鸾远,裹带维艰,倘远近生熟各布鲁特妄生疑畏,稍有违抗致启衅端,似非所以仰体圣主镇抚边陲之意。”
以地形而论,纳林道从招罕达巴罕、巴尔浑达巴罕等山口以西以北沿伊塞克湖南岸行走,而乌鲁古尔达巴罕、多兰额尔格达巴罕则根本不是山口,均是沿湖平原地带,道路平坦易行。德英阿负责绘制的地图,却将四处“山口”横亘于道路之上,对不熟悉当地地形的人来说,似有通过展现道途艰辛,夸示换防官兵守卫疆土不辞劳苦之意。
倘若真有德英阿所说的如此不便,嘉庆年间为何改用纳林道作为军队换防道路呢?前文述及,那彦成认为嘉庆以来 30 余年间官兵都由纳林道换防,张格尔之乱后便不再使用,是向布鲁特人示弱,不利于清朝统治和边疆稳定。但道光皇帝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未发现德英阿不愿配合推诿延宕的意图,仅基于免生麻烦的考虑,听信德英阿所奏,停止调查和使用纳林道:
“自伊犁之格根卡伦至那林桥一千数百余里,经过生熟布鲁特游牧,始达喀什噶尔地界,必须裹粮三月,中间并无更换歇乏接济之处,军行实多不便,此路竟可无庸置议,不特该将军等无庸于春融前往,并无庸派员往查。”
综上,《图说》以及相关奏疏表明,政治上偏于保守的道光君臣,遇事消极退避,不肯采纳正确意见,放弃使用纳林道,停止在布鲁特游牧区换防和巡查,事实上放弃了对纳林道途经地区的主权。
4.3? 纳林道被沙俄侵占
在清朝方面停止使用纳林道后的 30 年间,沙俄步步进逼,将中亚地区基本收入囊中,兵锋直抵伊犁,而清朝方面则疲于应付新疆各地的叛乱,对抵御沙俄侵略力不从心。
同治三年(1864 年)九月初七日,伊犁将军明谊会同沙俄官员杂哈劳勘办西北界务,立《塔尔巴哈台记约》,该约定共十条,其中第三条提到:“自此由奎屯河西边之奎塔斯山顶行至图尔根河水从山内向南流出之处,即顺图尔根河,依博罗胡吉尔、奎屯、齐齐干、霍尔果斯等处卡伦至伊犁河之齐钦卡伦过伊犁河往西南,行至春济卡伦,转往东南至特穆尔里克河源东转,由特穆尔里克山顶行,围绕哈萨克、布鲁特游牧之地,至格根河源,即转往西南。格根等向西流水之处为俄国地,温都布拉克等向东流水之处为中国地。”从此纳林道大部分被划入沙俄境内。
随即新疆各地发生大规模变乱,沙俄占据伊犁,俄国人试图经由天山穆素尔达坂的冰岭道自伊犁进入南疆:
“同治六年、九年之间,俄人两次履勘此山至一万一千尺,不能复进,而光绪二年,医官立盖路复往则云马行可至一万二千尺,而冰坂记邮刊入墨斯科博物杂志报中。其后议者以山险费巨,宜且罢工作,于是商旅驼骑,出师转馕,由伊犁以趋喀什者,始舍冰岭而西道纳林矣。然纳林在喀克善之西,于俄称便,木素尔在喀克善之东于我为密,故俄据伊犁以窥天山以南,其不能不经营纳林,以扼南北之冲者,势也。”
俄国人两次探察冰岭道,说明他们急切地想打通南疆与伊犁之间的交通,如若俄国人打通冰岭道,则新疆南疆也必落入其手,终因穆素尔达坂海拔过高,修治困难而作罢,转而利用纳林道往来伊犁与喀什噶尔。
左宗棠收复新疆后,清廷一方面通过外交手段向沙俄索还伊犁,另一方面,清军制定武力收复伊犁的计划,并考察了伊犁通南疆的四条道路,纳林道即其中之一,然因“纳林达道,早非我有,自可毋庸议及”只得放弃。清人对此无奈地感慨道:“虽然纳林一带,昔日皆我疆土,当兆文襄征大小和卓时,蹑青吉之区,落振帝国之天声,威稜所加,莫不震叠,岂图异世而后,斯拉夫之族出,趁人之危,荡我边陲,夺攘矫虔,狧糠及米,主客强弱之形,一变而成今日之局哉,想亦文襄所不及料也。
《进呈伊犁由那林河草地至喀什噶尔图说》并非光绪年间绘制,而是道光年间平定张格尔之乱后,由钦差大臣那彦成、伊犁将军德英阿呈送给皇帝的,用以向皇帝说明西天山区域沟通伊犁与新疆南疆的三条交通道路。该图部分内容依据《钦定新疆识略》绘制,并非出自实测,杂糅了绘制人员的个人意图,因而有明显舛误,但仍然不失为嘉庆道光时期记录新疆西天山区域交通道路的重要图像材料,具有重要的文物和历史价值。本文依据该地图以及其他地图文献和Arcgis earth软件等对图中纳林道的具体路线进行了复原。
纳林道是一条具有重要军事、政治意义的交通道路。乾隆年间,清军开始在纳林道进行巡查。嘉庆年间,纳林道代替冰岭道成为伊利至喀什噶尔间军队换防道路。如祁韵士所言,原因在于纳林道水草不乏,而冰岭道冰雪难行。从这个角度出发,再看纳林道的停用与布鲁特人的关系,会发现其政治方面的考量要多于地理因素。
纳林道的巡查与军事换防功能在维护新疆稳定和领土控制方面发挥过重要作用。乾隆初年,纳林道的巡查压制了布鲁特人的侵扰,保障了新疆南疆的社会安定。张格尔之乱后,道光君臣以消极态度对待布鲁特问题,清军不再从纳林道换防,由此丧失了对纳林道及沿线布鲁特游牧地区的控制。从而导致沙俄乘虚而入,最终在30多年后的同治年间,纳林道与大片领土被沙俄侵占。
【作者简介】宋立州,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历史自然地理、历史交通地理。
转自:“测绘学术资讯”微信公众号
如有侵权,请联系本站删除!
上一篇:无人机监测离散图斑的航线规划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