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黄初（1933-2009），浙江嘉善人，著名语文教育家，毕生致力于语文教育的理论研究与实践探索，担任教育部中学语文教科书审查委员。著有《顾黄初语文教育文集》《语文教育论稿》等，与人合著《中国现代语文教育发展史》《中国现代语文教育史》等，主编《中国现代语文教育百年事典》《二十世纪前期中国语文教育论集》《二十世纪后期中国语文教育论集》等。

顾黄初先生谈中学语文教材的结构

一、中学语文教科书的构成要素

中学语文教科书的内部，一般都包含着四个相互联系的构成要素。这些要素前后连贯形成四个系统，即范文系统、知识系统、作业系统、助读系统。这四个系统的编组，形成一套教科书的基本结构。

(一)范文系统

范文，是中学语文教科书的主体部分。在阅读教科书中，范文也就是课文；在写作教科书或语文基础知识教科书中，范文也叫做例文，是用来揭示写作规律或印证某种知识的范例。

把范文作为教科书的主体内容，并使之形成一个独立的系统，这是语文教科书区别于其他学科教科书的一个鲜明特点。其他学科的教科书，大都以知识系统为主体，并辅之以作业系统，只有语文学科，除了知识系统、作业系统以外，还必须有范文系统，以为消化知识、训练能力、发展思想、扩展视野、涵育情感的凭借。因此，尽管旧式的“文选型”教科书被人指出过许多弊端，但至今“文选”仍然是中学语文教科书的主体，选编优秀的语言作品作为范文仍然是教科书编制的最重要的工作。

中学语文教科书中的范文，在教学实践中主要有如下一些作用:

1.示例作用

语文教学的重要任务之一是要让学生了解并掌握读书、作文、听话、说话的规律。这些规律，可以通过文字作直接的说明，如一般的阅读学、写作学、语法学、口才学著作那样；但这类著作中文字说明，不管说得怎样生动形象，毕竟都是诉诸理性的，属于“知”的范围，不可能给人以具体的、深刻的、可感的印象。要想让学生有具体的感觉、直接的印象，不但有所“知”，而且懂得该如何“行”，就必须引导他们去读大量的好文章。一篇优秀的语言作品，是用字造句、结段谋篇的典范的体现者，是语法、修辞、逻辑以及各种表达方式完美结合的整体。从这个意义上说，一篇范文，就是一位不出声的语文教师，它随处都在告诉你读写听说的方法和技巧。叶圣陶说：“教材无非是例子。”这例子，就是相对完美地体现着语言运用规律的范例。

2.凭借作用

语文教学的又一重要任务是要让学生通过读写听说的实践提高语文能力，并养成良好的语文行为习惯。这些能力和习惯，不能凭空得来，只能靠扎扎实实的训练，通过训练逐步养成。语文教科书中的范文，正是学生训练能力、培养习惯的重要凭借物。例如朗读，是一种读文的方式；朗读得好，也是一种语文能力。引导学生在充分理解范文思想内容的基础上按规范的要求学着朗读，这是培养朗读能力的重要途径。在这种情况下，范文就发挥着训练朗读能力的凭借物的作用。语文能力训练是如此，语文教学过程中进行思想教育、审美教育也是如此，也得以范文作为凭借。

语文教学还有扩展学生知识视野的任务。这种扩展，并不如其他学科那样有自己确定的范围，如物理科扩展物理知识，历史科扩展历史知识等等；语文学科扩展学生的知识，是综合的，是百科性质的，而其扩展的凭借物就是范文，就是承载着古今中外各种各样社会知识、自然知识的范文。因而从扩展学生知识视野这一点上说，范文也发挥着它特有的凭借作用。

(二)知识系统

这里所说的“知识”，主要指语文基础知识。

我国过去在私塾学馆中所使用的旧式读本，大都是所谓“纯文选型”的，它只有一个系统，即范文系统；一切需要讲授的语言文字知识，都“隐含”在这些选文当中，由教者自己确定，相机处理。自本世纪30年代起，开始有人把原来独立的、自成体系的语文知识，稍加剔选、整理，编进了语文教科书。于是知识系统便成了中学语文教科书中一个构成要素。

中学语文教科书中的知识系统，从中学阶段语文教学的要求出发，大致包括读写听说方法的知识、语言知识(即语音、文字、词汇、语法、修辞等方面的知识)、逻辑知识(即形式逻辑、辩证逻辑等思维科学方面的知识)、文体知识、文学知识(即初步的文学理论、文学史和文学鉴赏的知识)等五个主要领域。当然，在中学语文教学中，学生学习语文基础知识的根本目的，既在“知”更在“行”，是要掌握这些知识去指导实践，有效地提高读写听说的能力。因此，中学语文教科书中的知识系统，不管是独立编排，还是结合范文相机编排，都必须同语言运用的实际密切结合，避免把知识讲“死”。

（三）作业系统

语文能力是要靠语文实践来培养的，是要靠学生在一定的理论指导下动口、动手、动脑来培养。这种动口、动手、动脑就是练。练，要有目标，要有计划，要有指导。按照一定的目标有计划地设计出一系列“练”的内容和方法，便构成了教科书中的作业系统。

作业系统的作用，从消极方面说，是有助于教师检测教学效果和学生自测学习效果；从积极方面说，是有利于学生消化、巩固已经学过的知识，并通过实践形成和发展自己的能力。中学语文书中的作业，有关于范文阅读的，有关于知识的消化与运用的，也有关于语言表达训练的，这些都有利于促进语文能力的形成和发展。

作业系统一般都是与范文系统、知识系统密切配合的。也有一些语文教科书的编者出于某种需要，把作业系统单独抽取出来，专成独立的练习册。

(四)助读系统

旧式的文选型读本，常在文末加一些注解，或在文中插入一些评注的话。这些文字，对读者读解选文有助益，因此可以称作助读材料。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教学观念的更新，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培养和提高学生的自学能力应是学科教学的一个重要目标，所以在语文教科书的编制过程中便日益重视助读材料的编写，并使之成为语文教科书的重要组成部分。

助读材料，就是教科书的编者对整套书、一册书、一个单元、一篇课文的学习目的、学习要求、学习的重点难点、学习的方式方法等等所作的简要提示。这些内容，过去大都编在教学参考书或教学指导书里，只提供给教师作参考；现在，把其中应当让学生事先了解的那部分内容提取出来，有机地编进了教科书，成为自学的线索，这就有助于学生随着编者的引导和指点，增强学习的自主性。助读材料的作用，概括起来有这样三个主要方面：一是使学生在未经教师讲述的情况下自己就知道学什么、为什么学、该怎样学，有利于提高教学效率，特别是有利于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养成学生的自学习惯；二是使所有采用该教科书的学校和班级，凭借书上的助读材料都能明白教学的统一要求，有利于整个教学水平保持大致的平衡，也有利于统一考核；三是助读材料中某些重要提示，往往直接反映了教科书编者的编辑意图和教学指导思想，而一种先进的教学思想一且在教科书中反映出来，固定下来，就使大面积的教学改革有了可能。

助读系统一般表现为两种形式：一是文字，二是图表。图表有时也需要有文字说明予以配合，所以文字说明是主要形式。

二、中学语文教科书的结构类型

中学语文教科书中的范文系统、知识系统、作业系统和助读系统，可以有各种不同的组织编排方法，从而形成结构上的不同类型。

综观我国几十年来中学语文教科书的编制，其基本结构大致可分两类：一类是分编型，一类是合编型。分编型有不同的“分”法，合编型也有不同的“合”法。

（一）分编型

所谓分编型教科书，就是把中学语文教学的内容按不同的性质分别编制成几种教科书。这在实践上曾经有过尝试。

1.两分法。即把教学内容分别编制成两套教科书。

例如，文言和白话分编。在范文系统中，原有文言、白话两种不同的语体。这两种不同语体的课文，可以采用“雨夹雪”的办法交错编排在一起，也可以在一册书的前半编入白话语体、后半编入文言语体，当然也可以分开来互不干扰地分别编成两套教科书。这后一种编法，就属于分编型。

又如，文学和汉语分编。在范文系统中，文学作品往往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在知识系统中，汉语知识又是主体。而文学属于艺术范畴，汉语则属于科学范畴，二者的学习要求和学习规律不同。所以有人认为，这二者不能“混合”教学，应当按不同的体系、用不同的方法进行教学，于是尝试着编制文学和汉语两套教科书。

再如，阅读和写作分编。中学语文教学的主要内容是阅读和写作。读和写尽管有密切联系，但前者重在理解和吸收，后者重表达和倾吐，有各不相同的培养途径和学习方法。所以，阅读和写作可以分别编制两套教科书。分编型的两分法当然不止上述三种类型。此外还有读本和练习册分编的，有课内读本与课外读本分编的，如此等等。

2.多分法。即把教学内容分别编制成三种或三种以上的教科书。

中学语文教科书中的范文系统和知识系统，包含的内容是多方面的。如果把其中多项内容独立出来，分别编成教科书，那就可以编制出多套教科书来。前几年，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辑出版的分编型高中语文实验教科书，就是采用多分法的。它除了《写作》教科书以外，阅读教科书按课内和课外分别编制了6种，即高一用的《文言读本》(课内)和《现代文选读》(课外)，高二用《文学读本》(课内)和《文学作品选读》(课外)，高三用《文化读本》(课内)和《文化著作选读》(课外)。就阅读方面的教科书看，采用的就是多分法。

分编型的教科书有优点，也有局限。它的优点主要是眉目较清楚，序列较分明，系统性也较强；其局限则在于：一个教师使用多套教科书，想求得教学上的综合效应和整体效应，比较困难。

(二)合编型

所谓合编型，顾名思义，就是把语文教学的多方面的内容合编在一套教科书内。分编型教科书，不论是两分的，还是多分的，每种教科书都有各自的名称；合编型教科书则往往统称为《语文》(旧时称《国语》或《国文》)。

合编型教科书也有多种类型。

1.范文选编法

这是我国传统的教科书编制法。用这种方法编制的教科书，全书都以精选的范文为主体。这类教科书的原始模式是只有范文系统而无知识系统和作业系统，供学生读的就是几十篇或几百篇范文，知识由教师相机讲授，作业由教师相机布置，教科书上并无规定。这就是所谓“纯文选型”的教科书。以后逐步有所改进：或在范文中夹入評注，借评注编入相关的知识和助读材料；或在范文后面编制一些思考题，形成一个粗略的作业系统。我国早期的文选读本、文选评注读本大都属于这种类型。

2.主次配合法

从30年代开始，我国中学语文教科书的编制出现了一种新的格局，即在原来的文选本或文选评注本的基础上，有目的、有计划地编进了语文基础知识内容，使范文系统、作业系统、知识系统和初步的助读系统相互配合，形成了内容比较丰满的合编型教科书。此后的几十年间，这种合编型教科书，在教学内容的主次配合上作过多种尝试，出现了各具特色的体例。

有以培养阅读能力为主的。这种体例的教科书，以范文系统为主体，借此培养学生的理解能力和分析鉴赏能力；在编排时，或按文体，或按内容，或按时代，把范文组合成单元，以利于教学。与此同时，在范文的各单元之间，穿插编入有关语文基础知识短文，这些短文前后保持一定的系统，形成一个知识系统。这类合编本的基本特点是以“读范文”为主，以“学知识”为辅。

有以培养写作能力为主的。这种体例的教科书，也以范文系统为主体，但范文的选择和编排主要服从于培养学生写作能力的需要。各单元有一定的表达训练目标，或“记叙建筑物”，或“记叙环境的一角”，或“记叙一幅画”，或“记叙动物”等等，均以“写”为主线来选编范文；同时编写“单元提示”，简述知识和能力训练要点，形成一种以写为主、读写兼顾的格局。这类合编本的基本特点是以“读范文，学写作”为主，知识系统则为辅助性内容。

还有以学习和运用语文基础知识为主的。这种体例的教科书，往往以知识系统为主体，即把语文基础知识分解成若干个方面，每个方面又分出若干项目，然后以此为纲选编相应的范文。例如近人有作这样的尝试的：初中第一册一开始就学文字知识，学汉字造字法(旧时所谓“六书”)，同时学习查各种常用字典的查检法；选读范文，也侧重在识字辨形、学会独立查检字典以解决阅读遇到的生字难词等等。以后顺次学语音、词汇、语法、修辞、文章作法等各种语文知识。这种合编型教科书，并不多见，效果怎样还有待于实践的检验。因为知识本身是可以显示出鲜明的系统的，因而这类教科书往往序列清楚，训练目标集中，有它一定的优越性。

3.综合组元法

把范文系统组合成一系列单元，由来已久。在范文单元之间穿插编入一些知识短文，是教科书编制上的一种创新。但从内容上看，这种知识短文同范文单元是彼此分离的，单元之内只有范文(或有少量助读材料)，短文之内只讲知识。在30年代中期，开明书店出版了夏丏尊、叶圣陶编的《国文百八课》，一种综合组元法开始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初中语文教科书中。《国文百八课》中108“课”，实际上就是108个单元。不过，这种单元已非单纯的范文单元，而是集范文、知识、作业和初步的助读系统于一体的综合单元。

因为《国文百八课》中的每一“课”，都编有“文话”“文选”“文法与修辞”“习问”等四项内容，它本身就是一个传授知识、研读范文、训练能力的具有综合性的基本教学单位；集108“课”而构成初中语文教学的完整体系。自从这种新体例出现之后，继起者中便有人尝试着从中学语文教学的内容中提取“知识点”和能力训练点”，并把这些“点”排成各种系列，配以适当的范文，编入相应的知识短文和作业练习，其中还安排必要的助读材料，用这种综合组元法编制出各种不同的教科书来。至此，合编型教科书的编制逐步趋于成熟。

合编型教科书的优点主要是一个教师使用一本教科书容易从整体上处理教学内容，取得较好的综合效应；其局限往往在于系统性不容易体现，编得不好会显得眉目不清、头绪芜杂。因此，分编和合编，其优点和局限正好是相反的。能不能相互取长补短、相反相成呢？应当是可能的。

以上是中学语文教科书基本结构的概貌。当然，所调分编与合编，也只是一种相对的说法，教科书的编制法决不是静止的、凝固的，它在实践中不断变化、创造、发展着，从而形成教科书编制上多姿多彩的结构形态。

三、扩展性阅读教材

学生在课内读的语文教科书，其主体部分是各体各类的范文。这些范文的特点，一是精，二是短、精，就具有示范性；短，就便于教学、便于细琢细磨。然而,它也有局限性，一是篇数毕竟有限，一学期读一册，范文大致只有三四十篇而已；二是篇幅也毕竞有限，每篇范文，短则一二千字，长也不过五六千字。

真正要让学生养成读书的习惯，光凭这几册教科书恐怕难以奏效，还必须让学生在阅读短篇文章以外去读整本的书。关于这一点，叶圣陶先生早已有过论述。他说:“要养成读书习惯而不教他们读整本的书，那习惯怎么养得成？我们固然可以说，单篇短章和整本的书原不是性质各异的两种东西；单篇短章分量少，便于精密的剖析，能够了解单篇短章，也就能够了解整本的书，但是，平时教学单篇短章，每周至多两篇，以字数计，至多不过四五千字。像这样迟缓的进度，哪里是读书习惯所许可的？并且，读惯了单篇短章，老是局促在小规模的范围之中，魄力就不大了；等遇到规模较大的东西，就说是两百页的一本小书吧，将会感到不容易对付。这又哪里说得上养成读书习惯?”所以他主张要让学生“读整本的书”。

整本的书，在图书馆里藏的，在各类书店里摆的，真可谓汗牛充栋，难以计数。其中多数并不是专为中学生编写的，更不是专为中学生学习语文而编写的；然而，只要程度适合，内容有趣而有益，中学生也不妨去读读。我们这里要探讨的是可以作为语文课外辅助教材的那一类书。

这类书也有两部分。一部分是虽然并非专为中学生编写而却是中学生所应该读、可能读的书。例如中外古今的一些文学名著，内容浅显文字生动的一些政治理论书、思想修养书，以及各种科普读物等等，这类书中学生读了，可以长知识，可以提高文化素养，大有裨益，语文教师应当鼓励和指导学生去广泛阅读；还有一部分则是专为中学生提高读写水平而编写的，这是语文课外辅助教材的主体，也是我们要研究的主要对象。

节选自《顾黄初语文教育文集》，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转自：“语文教育研究”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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